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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街往事》书评
 
据说乐观和悲观主义者的区别是:乐观主义者总看到事物积极的一面,而悲观主义者总是对的。阅读《花街往事》时,古怪的乐观与悲观情绪交织出现在这本小说内,它所描绘的上个世纪70至90年代的往事令人费解,也让我困惑于作者路内属于哪种人。
 
这本小说描写的故事发生蔷薇街,又称花街,地处中国南方某座小城。自上个世纪文化大革命始,两派红卫兵誓死夺地,这条街道安无宁日。主角顾小山出生文革末梢,天生残疾,是个歪头。他家住花街,没能目睹流血场面,其父顾大宏却生逢乱世,与邻居方屠户亲历战场。这是前话,待顾小山出生,喧嚣暂断,但时光不止。故事从蔷薇街的血战往事开场,杀戮中顾大宏娶妻生子,迎来了歪头顾小山。
 
待顾小山童年时,花街已与中国的任何一条街道无甚差别。他的妈妈在车祸中丧生,顾大宏成为鳏夫,并从国营照相馆辞职,趁着80年代末的下海潮开了一间照相馆。他是花街上最风骚的男人,长相英俊又会跳舞,在严打的恐惧下毅然成为本城舞王。他当年的战友方屠户手持杀猪刀,站在案板后目睹改革哄然而来,国营肉铺的职员风光不再,已不是决定他人饭桌上猪肉的上帝。
 
残疾无疑悲惨,但也分种类。盲人和瘸子只能给人凄凉,歪头却略带喜剧效果。有人说过,懂得文学技巧的人都知道三个视角取巧:“动物、儿童、怪人”,“动物视角可以凸显人类的可笑,儿童视角可以反观成人的可悲,怪人视角可以展示庸常生活的可怕。”歪头顾小山不仅是儿童,还是怪物。他略带喜剧的残疾让他仰头注目:他伴随着花街上第一次出现的牛奶和电视机长大,他所注视的生活注定有些奇怪,身边的父亲、姐姐、邻居和亲人的遭际构成了花街的故事。
 
《花街往事》并非单线叙事的小说,顾小山虽是主角,但故事讲的是这条街道上许多人的遭遇。时间转至90年代,顾小山的姨夫在文革中收枪击而变得疯傻,姨妈为分公房指使姨夫到厂长办公室捋炮;姐姐正读大学,随着火车挤进北京又黯然返乡;父亲的照相馆生意惨淡,一心泡妞跳舞。
这时的花街像是一个取景框,将中国的进程收入微缩的底片之内。历史固然是这部小说的主题,但它的时代感却是微观的,花街上的每个人都在自己庸碌的生活内,却不知已被时代裹挟。任何黑暗的年代都管不住人微小的快乐,顾小山和花街上的人都明白此道,却又无力地被时代固定成某种样子。
 
这本小说叙事流畅,文字在众人的故事里狂飙,突然停顿时流露的诗意让人骇然。路内无疑是幽默的,他选择了歪头作为主角,并将诸位的生活讲得好笑又好看。疯癫姨夫当街捋炮;其父因风骚过度被打成猪头;姐姐漂亮剽悍,被人追求又黯然失恋。路内在生活的悲剧里寻找光亮,但又不仅是讲好玩的故事。他的时代感是好的,自知从历史中来,并将宏观的历史融入个人微观的体验。他有种非智性的智慧,敢于嘲笑生活,又对时代有种灵敏的感受力,明白何种琐事值得书写。这种能力在《花街往事》中格外明显,也让这本小说非常好读并让人难忘。
 
上个世纪的中国不仅盛产悲剧,而且盛产小说。《花街往事》当然是时代的产物,它却不止于悲怆,而是用个人的幽默和困惑注视着中国。时间不会停驻,当顾小山长大后,花街的故事仍未落幕。父亲已至中年,从骚唧唧的舞王沦落成小城落寞的摄影师,大呵一声:“老子结婚去”,娶了暧昧十多年的破鞋;姐姐的暗恋者因做生意被骗挥刀砍人晃荡入狱,她大学毕业回到花街做了邮递员;顾小山反正怂包,从小学一路被人欺负进了技校,喜欢上了一个惨兮兮的姑娘,学习成绩不佳,父亲赌博入狱,只能在台球桌上赢钱生活。
 
这些人仍然住在花街,不知故事快要落幕。故事会有结尾,而花街没有。它就在中国的版图里和时代的快车一并驶入新世纪。他们离开历史,仍旧困在新生活里,快车不会进站,载着他们进入现在。
 
顾小山在小说的末章淋了一场雨,目睹心爱的女孩被人群挤散,作者写道:“我站在那地方庆幸自己没有被踩死,淋着雨用力呼吸,想象着我们共同的、光明而卑微的未来。”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?在政治和金融迸流的新世纪,花街仍然在日出时活起来,各家各户有人起床、开门,走到街上迎接重复的日子。
 
在路内的世界里,生活仍然带着幽默和悲怆,混合着时代的旋律滚滚向前,这就是我说为何困惑他乐观还是悲观——对,他是乐观主义者,但又总是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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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更生

苏更生

13篇文章 9年前更新

书评人,媒体人,业余也写专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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